第九章 三年之期
做完最后一台手术又近凌晨,裴知味打开手机,本想刷一下伏苓的微博看看有无动静,先进来的却是邰明明的短信:我听说伏苓昨天就把体检报告领回去了,你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裴知味像被什么击中般从床上跳起来,猛地拍下停止键,不料用力过猛,CD机猝然下坠,因音频线连着音箱,又在桌脚撞了几撞。唱片被摔出来,盘面上划出一道长痕,CD机内的一小处支脚也断了。他心觉不妙,把唱片放好再播,果然呲呲几声后便没了声响,也不知道是机器坏了还是唱片坏了——都是有些历史的东西了。
那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业感到有心无力,而现在,却是对自己这个人,有心无力。
她尽量长话短说,其实裴知味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大致过程当然知道,他只是心里感觉很奇妙——不晓得为什么,跟伏苓在一起的时光,和他从前现在未来所过的生活,好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裴知味却觉得自己能明了一切那男孩想说的话。
坐在床上想来想去,不知怎么又想到伏苓迟早要去医院拿体检报告,裴知味心情这才安定下来,翻了几个身后睡着。翌日精神自然不济,谢主任倒是满面春风:“小裴,听说你这趟休假,婚事定下来啦?”
“哦,哪里人?如果是本地的,不用像我们跑这么远去摆酒……”
裴知味甚至没法责怪她,因为她也说,她真的努力过了。
照片上的日期很久,许多都有四五个年头,长远的甚至有七八年,有的因为是光面洗印已黏在一起,磨砂面的则保存甚好,相同的是伏苓的笑脸。
一低头,发觉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已掏出手机,照他一贯找伏苓的方式——先进袁锋的微博,再找“花雕茯苓猪”,伏苓的最后一条微博还是他们在香港时发的,她拍的维多利亚港的夜景,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她缩在他怀里咕哝说“维多利亚很会生的,一口气生了九个,你看过《年轻的维多利亚》没,衣服很漂亮”。她纠结了一晚上要不要结婚,可是一说到电影里的服饰又很兴奋,还说要拍婚纱照时要找有英国宫廷装的影楼……
茶几往里靠窗的地方,放着另一个大大的纸箱,很结实的那种。伏苓整理东西很有一手,什么盒子放什么东西,轻重粗细都有分类。那纸箱极厚实,原来还用胶带封着,桌上一把剪刀,显然是今天刚拆开过。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自然,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如果三个月前伏苓说这种话,说她忘不了那个男人,裴知味想他一定会用更狠毒更刻薄的话反击,然而现在他一句伤害她的话都说不出,甚至连挥慧剑斩情丝的念头也没有,他只是,有一点想念她。
5月7日
裴知味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哦,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今天早上我听小郑说伏苓昨天下午来取走了体检报告,所以问问你们什么打算,毕竟她这个情况还挺麻烦的。我就随便这么一听说,哪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应该去关心一下伏苓的情绪才对,跑来问我做什么?”
他像从云端回到人间,情不自禁地想找个人分享一下那欢欣中藏着点点甜蜜的感觉,却又耻于宣之于口,不愿任何人窥见他这小小的喜悦。
裴知味闭上眼,几乎不敢再翻下去,像是轮急诊的那几个月,接到送过来就已毫无救治可能的伤者,用尽一切方法抢救,最终仍要宣告死亡时的感觉。
“没有。”
门铃按了也没反应,裴知味略一犹豫,还是拿钥匙开了门。一进门裴知味便吓了一大跳,门口结结实实地堵着一个大编织袋,裴知味踮着脚绕过去,眼前景象越发触目惊心——伏苓身着一件半长睡衣,趴伏在沙发上,长发凌乱披下来覆住她面庞,一只胳膊吊在一旁……沙发前的茶几也满目凌乱,茶杯碗筷药瓶花露水铁盒子电源接线板等各式东西都乱七八糟地堆在上面……
裴知味拨开半闭的口子,纸箱容积颇大,最上面几件衣服揉做一团,像是今天才被人弄乱的。衣服也很陈旧了,男式的衬衫,男式的裤子,边角处还塞着一根皮带,袜子毛巾也都塞在角落里。裴知味的心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他努力再三,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放轻动作,把那几件衣服继续拨到旁边,下面覆着一层薄膜,隔开衣服和下面储存的物件——又果然是伏苓的作风。
手指摩挲着相片背面的签名,裴知味只觉胸口像有什么东西,一霎间绽裂破碎。
他们沉默着僵持了一会儿后,传来伏苓低落的声音:“我以为我可以的,我真的很努力地想要走出来,可没想到还是不行……在香港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一回来我就发现我真的做不到。对不起,裴知味,我想你如果要结婚的话,多的是女孩想嫁给你,可是……我真的不行。你的东西我会收拾一下,过几天你再来拿。”
那个男孩子也许知道这日记本迟早会落到伏苓的手里,所以连一丝一毫的感情都不敢泄露,常常乱涂两句,又戛然而止。
“我刚下手术,”裴知味歉然道,“你说伏苓的报告已经领回去了,到底怎么回事?”
裴知味自己一口气休了五天年假,这会儿要驳别人的婚假,总有些不好意思,听李医生说只要两天摆酒席,连忙给批了。他一边签着名,一边瞅着休假理由里“准备婚礼”几个字发呆,签好字,又把那张申请单翻来覆去地看,圆珠笔头撑着下巴,老半天后才踟蹰问道:“这个,婚礼,嗯,”他清清嗓子,“具体的这个,嗯,细节流程,是什么样子?”
谢主任觑得四下无人,悄声问:“明明那边,没闹翻吧?”裴知味答说“还好”,谢主任这才放心,又催问他是哪里的姑娘,日子定了没有云云,裴知味无心敷衍,随意答了两句后忽问:“谢叔叔,你原来是不是做过一例心脏自体移植左心房减容的手术?”
一摞书占据底部一角,最上那一本是《自动化控制》,下面的书也都已泛黄,像是专业类书籍。居中是一个做工精致的盒子,边角的花纹也已磨损多处,显然是有一定的历史,揭开来看,里面密密实实的是各种小礼物:漂亮的香水瓶子,各式各样的手机链,大多是成双成对的,还有接吻猪,两支做工不差的钢笔,一个ZIPPO打火机,一叠小卡片,一把用旧的桃木梳……精致盒子的右边是另一个大纸盒,看起来是一般包装用的,里面有游戏手柄、鼠标、充电器,一双手链是一大一小的……
等李医生告辞出去,裴知味不自觉站起身,盯着窗外的一丛绿叶发愣,良久后手机的振动声惊醒了他,掏出来一看,正是伏苓发来的短信。他笑容还不及浮起,已被短信的内容彻底冻住:
李医生神色诧异,因为裴知味平素为人严厉得过分,性情又很冷淡的样子,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她们不仅不会和他说,连当他的面讨论都不太敢。见她眼神呆愣,裴知味又解释一遍:“我是说,有没有像做手术那样的,清单?”李医生回过神来,连忙把大体流程,两家家长见面、怎么提亲,挑日子订酒席照婚纱照等等说给他听。
太短了我也很没面子。
李医生“哦”了一声,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因为她也是头一次见到裴知味这样魂不守舍又喜形于色的样子,只好挑些很通用又标准的话来说:“日子定了没有?”
那是叶扬和伏苓的三年之期。
那一页还夹着一张照片,照旧是两个人的合照,那男孩脸上泛着奇异的光彩——那是人们俗称的回光返照。伏苓的脸则较之原来又瘦削许多,背后签着日期和两人的名字:
最幸运的事是找了一个比我好一千倍的女朋友,不嫌弃我这也不嫌弃我那,希望她比我还幸运,找一个比她还好一万倍的老公。
然而他还是继续往下翻,这些动作仿佛都是机械的,像是许多种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做的常规手术,几乎闭着眼都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再翻开的是一摞老照片,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计算着这将近十公分厚的照片约有多少张,又要多长时间才能拍出这么多照片来。
袁锋照旧房门紧闭,也不知是在干什么。裴知味睡前很习惯性地按下CD机的播放键,好像知道今天又是一个需要音乐来安眠的夜晚。
裴知味气得直翻白眼:“说正题。你刚刚不是还嫌我扰你清梦?现在又这么精神。”
谢主任的注意力迅速被吸引过来,神情也转为严肃:“这得尽快确定病情,及早手术,越到后期,风险越大。你找一下前年手术的临床报告,好好研究一下,那次本来你该做第一助手的,结果你人在香港错过了。如果病人确定要在我们这里手术,这次你来给我做助手。”
有背景在家里的,她歪扎着马尾;有的是在球场边,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腋下夹一个篮球,另一只手搭在伏苓的肩上,笑容明亮,眼睛里透出柔和的光。
8月14日
大部分都是诸如此类的琐记,日记本的主人从患病后初期的烦躁、绝望到一年后接受现实,在父母和女友的殷切希望下艰难维持生命。裴知味细细读来,日记的主人一看便知是个从来不懂伤春悲秋为何物的大男生,然而这大大咧咧的口吻在一年多后也变得消沉。
“家长都见过了么?”
我总在想等我死了伏苓会想我多久的问题,时间太长了不好,我要是希望她一辈子忘不了我,那我不成王八蛋了吗?
裴知味记得他和伏苓相识的日期,南方电讯去年的年会,也是一月七日。
他抚着CD机惋惜不已,那是大哥淘汰给他的,用过许多年,马兰士的经典款。无论古典乐还是流行曲目都表现极好,用电影里说的通透纯净、平滑圆润一类的词来形容,都不算过分。
郁闷。
裴知味蹙起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没想明白,电话已拨出去,邰明明哈欠连天:“裴主任,都几点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能连续工作36小时?”
四个字,他自觉说得四平八稳,毫无任何情绪泄露,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他努力辨认,也不知道是否真听到伏苓的气息。
这一种感觉,问我怎么去形容,竟不知不觉被它深深操纵;
毛医生先进来申请要怀孕,裴知味很痛快地批了;结果马上接到李医生的申请要结婚,便有些为难——毕竟是喜事,又不好意思拦着不许人结婚。裴知味面有难色,李医生只好降低要求:“能不能我今年先休两天,至少,我得有两天时间摆一场酒席,婚假我们可以晚一点再休。”
毕业了,同学们今天来医院跟我告别,如果我还在学校,今天也该毕业了。
左上角又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小字:
纸箱最底还有一个小铁盒,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每一页内容都很少,多则百来字,少则三两句:
三年吧,伏苓,我们打个商量,最多只准想我三年,多一天也不行,别妨碍我找好人家投胎,哈哈哈。
裴知味双手交握,轮流掐着手背,良久才不情不愿地嗯一声,笑容也极不自然。看李医生似有所悟的模样,忙又补充道:“不是邰医生,我和她分手很久了。”
昨天他和李医生说得也含糊,今天全医院就知道他要结婚而新娘不是邰明明的消息了,不过裴知味倒是一点不担心——邰明明从小就是在众人喝彩声中长大的,处理背后鸡零狗碎小道消息的能力比他强多了。
“对不起,我后悔了,不想结婚了。”
裴知味不知是如何表情,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两声,看在谢主任眼里却以为他是尴尬——医院里的八卦也是传得很快的,邰明明和他都是医院这几年的重点培养对象,什么青年骨干之类的评选,总少不了他们两个。邰明明也是医生世家,最有名的事迹是高考后就给一个胎位不正脚先出来的产妇接生。
一个是伏苓,而另一个,并不是他裴知味。
她话没说全,可裴知味明白了——她还忘不了那个“他”,即便是一段不谈感情的婚姻,她也无法接受。
这事迹裴知味在还未认识邰明明时便已耳闻,他们开始约会时,同行们见了,不管心里是否情愿,总要夸一句“金童玉女”。
“这种事情计划不来的,”李医生年纪比他小一截,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平时同事们对他的感觉是敬畏多过其他一切,如今李医生才发觉原来他也是有一点人味的,忍不住露出笑容,“就得靠冲动,我跟男朋友也谈了好多年,原来总计划要先准备好这个要先准备好那个,照那些计划我们三十岁都结不了婚!前几天还不就是……感觉来了,结婚就得靠冲动!”
这一席话说得裴知味稍稍安定下来——他没有预料到会这么快就和伏苓谈起结婚的事,或者说,他原来的人生计划里,根本就没有走到结婚这一项来。李医生的话让他觉得安慰,虽然他仍然不明白,为什么在太平山上的那个夜晚,俯瞰维港一地流金碎玉的灯光,会突然冒出那样的念头。
和伏苓在一起的那一半里,只有舒心顺遂安定的感觉,时光像轻轻划过水面的羽毛,留下那么浅浅的几道波纹,忽而之间,便轻飘飘地过去了。剩下的这一半,却充满了前狼后虎的急促紧迫,分分秒秒里都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一声,又一声,不能快一点,也不能慢一点。
裴知味寻思邰明明这话应该不假,给伏苓发了条短信问她睡了没,好久也没见回应,裴知味仍不放心,还是驱车到伏苓住处,果然见到她那一居室的灯还亮着。
6月28日
裴知味猛地踩下油门,回到他最近几个月很少光顾的,自己的家。
真想再去打场球。
他知道纸箱里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是什么,他知道那些密密匝匝把他扼制到近乎窒息的感觉是什么。他知道手边这张泛黄的照片上还有点婴儿肥的伏苓是在对谁甜蜜微笑,他知道这段温馨时光里只容得下两个人。
可即便想念和担心,也只能到此为止了——男女朋友发展到这个地步,如果再去追问缘由,就显得死缠烂打,又太放不下了。
夏夜的燥热似乎也传染到他身上来,他清晰地记得伏苓那时候的一颦一笑,记得她撒娇耍赖的各种神态,记得他们初识时她的沉默和顽强,记得她低着头微笑的模样,不吭声也不肯向人埋怨。还有些时候,她自己大概也没有发觉,她那么喜欢发呆,常流露出怔忡茫然的神态……现在回想起来,裴知味想,那些时候,她大概是想起了原来的那个“他”吧。
“这事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你不都要结婚了,难道这么快就同床异梦啦?”
……
一月七日,叶扬、伏苓。
CD机顺着上次停止的位置继续播放,温和的男声轻轻唱:
真不如当时被捅死就好了,搞得现在上不上下不下,我要是个男人就该把伏苓赶走,问题是赶不走!
做完最后一台手术已近十点,取车出来后,竟不知要往哪边开——开出医院门口的林荫道再转大路,回家和伏苓住处的方向就岔开了。他车停在十字路口,侧头正好看见路边的便利店,他并没在这里买过东西,唯一一次,是前些日伏苓来体检,开到这里闹着要吃冰淇淋。他下车去买,她又叫回他,说要八喜的;再走出两步又被她叫回来,说要八喜的香草口味;再走两步,又说要咖啡口味……
裴知味想起那一晚,伏苓在他怀里,那样婉转妩媚的神态,口中低喃的却是“猪头,别闹了”。
一直到有人敲门进来探讨患者的病情,裴知味才定定神放下手机。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拨回去问问伏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从香港回来的路上他们还好好的,为什么刚刚分开不到半天……看看已递到面前的X光片,他默默叹了一声,又颓然坐下。
“病人还未就诊,”裴知味斟酌字眼道,“她刚刚查出来,年纪也很轻,好像……也没听说以前有查出什么问题,所以我猜测病情还不是很严重。”
妈跟老爸说:准备给你儿子结婚的钱现在都花在治病上啦!
“嗯,”裴知味神色微赧,片刻后又轻声道,“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裴知味一颗心猛地吊起来,再想到伏苓已拿到体检报告,吓得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还得避开地上的行李箱、拖鞋、水桶、鞋架……伏苓平时是连网购的塑料袋都要折整齐放在一处以备日后他用的人,何曾见她把房间搞得这么乱过?
最后一篇日记是1月7日,距离前一篇的日期足有两个多月,那天写的是:
“你记得没错,前年有一起,原位自体移植手术对左心房减容的效果十分显著,但是这手术风险太大,要在心脏离体同期完成瓣膜手术,同时还要保护好心脏——前年那个患者有二十年病史,左心房严重增大,对周边的支气管、肺、左心室压迫巨大,病人十分痛苦。怎么,你最近有碰到这样的病人?我好像没看到……”
这一种感觉,令人心急速地跳动,欢欣满面如沐春风……
“不是本地的。”裴知味顿了顿,不知如何说下去,因为他突然发现,跟伏苓在一起断断续续这么久,他竟从来没问过她老家在哪里。
最近老想死后的问题,死亡对我来说已经不可避免了。
裴知味不得不低下声气道:“邰主任,请。”
这一种感觉像旋涡把我转动,不可理喻,难料得中……
日记本里有记载病因,肝衰。裴知味了解这病的临床表现——病人会出现明显的厌食、恶心、呕吐等症状;然后是出血、瘀斑……裴知味只觉喘不过气来,他后悔打开这日记本,如果不翻开,他不会知道曾经有一个男人,为伏苓付出过怎样的深情。他从这欲言又止的日记里读出对生命的渴望、对爱情的眷恋,还有许多明明没有付诸笔端,裴知味却能感同身受的,深深的压抑。
他二话不说掰起伏苓的脸,还好,是热的;再去探她鼻息,呼吸亦是均匀。裴知味长舒一口气,拿起桌上的药瓶,才发现只是钙片和维生素。她腰间空出一小截来,裴知味便挑那里坐下,将她往里稍稍挪了一挪,她也没有发觉,只是身子扭了一扭,又把头埋起来继续睡了。
又有一点担心她。
一月七日,叶扬、伏苓。
“没关系,理论上我对我的前男友的现女友的动向的关注程度应该可以战胜我的睡意!”
裴知味皱着眉,觉得这些问题都有点棘手,科室里的医生都认识邰明明,将来又免不了要和伏苓见面——他一时不知如何介绍伏苓,说刚刚认识吧显得不太好,说认识很久似乎也不好。他正在心里无限纠结着,忽然李医生笑起来:“难怪,裴主任从来都不休假,这几天……是求婚去了吧?”
听他严肃而又前言不搭后语地询问现在婚纱照流行什么风格,几个蜜月胜地各有什么特色,李医生恍然醒悟,试探问道:“裴主任……也打算要办喜事了?”
裴知味紧拧着眉毛,攥着手机许久,直到屏幕边缘出现汗渍,他才稍稍松开来,猛地深呼吸几口气,调整好气息,然后拨回去:“你怎么了?”
裴知味一不留神从沙发上滑下来,半跪在地上,他眼直直地望着照片上的日期和名字。
裴知味手伸进口袋里,那枚买来准备结婚的戒指,孤零零地落在那里,又像是烫手似的,烫得他突然缩起手来——他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子的。他从没具体想过结婚的问题,却在那天晚上突然向伏苓求了婚,如果那能算求婚的话;只两三天的工夫,他已经完全进入备婚状态,没想到伏苓又突然反口。
从香港回来,裴知味先把伏苓送回家,然后直奔医院,这已成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好在这些天并无重大事件,只两名女医生一个申请要结婚另一个申请要怀孕——科室人员本就紧张,婚假或怀孕之类都得提前三个月甚至半年开始申请,外科的女医生更是珍稀动物,如今凑到一起,让裴知味为难不已。